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40章 惠妃 (1)

關燈
“你是……什麽時候知道的。”秋白這樣問了一句,便算是默認了那些事了。

“從那藥粉開始。”她淡言道,“來提醒我有人對我下毒的人說,日子久了,不僅我會沒命,我身邊的人縱使輪流當值也會受些損傷。我回想著……離我最近的三個人,小霜和清和那幾日似乎都格外容易困乏勞累些,唯獨你沒事。”她幹笑了一聲,回思著搖了搖頭,“那藥沒理由只對你一人無用,想來……是你有解藥、或是用什麽別的法子避開了吧。”

秋白怔了一怔,回想著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,有些錯愕:“那你……還安排我去‘發現’那藥粉?”

那日,是席蘭薇悄聲告訴她,知道旁人是從何處下的毒了,讓她去殿門口假作剛剛看到、喊出來,以將事情合理地傳出去。

“這不是幫你多博取一點那邊的信任麽?”她輕輕笑著,說得無比平靜,“如若不然,那邊覺得你再本宮身邊分量不夠,再安插個別人,本宮又要費心費力地去尋這人,搞不好還要中什麽別的奇毒。”

還不如安心對付她一個。

“自那事起,我回想再之前的發生的事……”她頓了一頓,掃了秋白一眼,“害得小霜在宮正司遭罪的,也是你吧?那天我在宮正司中就隱隱覺得奇怪卻未多想——你和清和平日裏都是話不多的人,那天,卻替小霜辯解了不少。”

那時自然而然地覺得是為救小霜。待得知道她已叛變之後,細想起來,才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。

那些送回宣室殿的奏章,是自己與袁敘一同收拾的,理應沒有什麽疏漏,不該出現誤將未看的折子送回去、需要小霜單獨拿回來的事情。

顯是有人在其中作祟,讓小霜把那折子拿著,又知會宮正司來截人——確實,這事並不覆雜,頭一個該懷疑的就是秋白。可那時候,她還那麽信任她。上一世,是秋白清和陪她歷經了種種不幸,所以這一世,她沒有理由去懷疑她們,全心全意地相信她們必定還是和上一世時一樣的。

“能共苦而不能同甘。”席蘭薇無奈地一聲喟嘆,苦笑連連,“在本宮最難的時候,你都沒做過這樣的事。”

在她最初得知那人是秋白的時候,震驚得全然無力接受。是以在處死柳氏的時候,她才有意讓秋白去看著,不是為了再一觀她的反應,而是真心希望就此把她嚇住,從此不敢再繼續為那邊辦事。那麽從前的事,她也可以既往不咎。

秋白卻未能遂她這份意。

“現在,沒人救得了你了。”她冷涔涔地說道,頓了一頓,又說,“多謝你把景妃牽出來,也多虧有你……能讓她忍了十個月沒有什麽動作,本宮才能如此安心地養胎。”

避過了許多可能會有的勾心鬥角。除卻方氏那一出以外,就沒什麽別的岔子了——就連方氏,也不過是景妃為了博取她信任而擱下的一顆棋,根本沒打算真害她的孩子。

“原來你都知道這麽久了……”秋白面色黯淡,停頓間,略有一聲啞笑,“為什麽不早些殺了我……”她說著,語聲未落,自己便已想明白了,“哦,自然……你要知道背後是誰。”

臘月的寒風從門口灌了一些進來,秋白稍有一陣瑟索。安靜之中,席蘭薇細細打量著她,這個從兒時便隨在她身邊、上一世讓她大覺虧欠這一世卻反手來害她的人……

“原因是什麽?”她問道。

“我……”秋白滯了一滯,聲音低低啞啞,“有一次……去尚服局為娘娘取衣料的時候,碰上舒顏宮的人,聽到她們低語說……說衛氏是被景妃逼得自盡的。”

衛氏……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。當時她也覺得自盡得有些蹊蹺,只是查了又無甚結果。

全然沒想到,從那麽久以前開始,執掌六宮的景妃,就已經在算計她了。

“她們也發現奴婢了,押著奴婢去見景妃。景妃說……若奴婢不為她做件事,當場就殺了奴婢。奴婢怕了……”

果真是被要挾的。席蘭薇略一舒氣,思了一思,確信秋白並非從那時起就在害自己,便不解道:“你幫她做了什麽?”

“景妃身邊有個宮女,聽說……想惑主來著。”秋白咬著嘴唇,躊躇了好久,才又說,“景妃正要發落她,便、便讓奴婢親手把她推到井裏去……”

只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,她不做,景妃也會找旁人來做。但就此便拿住秋白了,接下來的事甚至不需要多問——她為景妃做了這麽一件事,景妃便可以一直要挾她,恐嚇她說若她敢告訴席蘭薇,此事她就說不清楚。

若硬要說是秋白殺了她身邊的人……

那是執掌宮權的嬪妃,宮裏沒幾個宮人不怕她,自然包括秋白。之後,順著這種恐懼,只要讓她再做一件事,就又多了一條要挾。

而後一件接著一件,最終會把秋白困得越來越緊。

“你就這麽怕我?”席蘭薇輕蹙著眉頭,“寧可讓她這般拿捏著你,也還是半個字都不肯同我說?”

“奴婢不敢啊……”秋白終於哭了出來,十分壓抑的聲音,“那畢竟……畢竟是一條人命,奴婢就是告訴娘娘,也到底有奴婢的錯在裏面……彼時娘娘位份尚不算高,怎麽能越過宮規救奴婢的命……”

實際上是個實實在在的“雕蟲小技”,若給她點時間思量,便不難發現景妃的說法實則漏洞百出。但驚恐中她根本無暇多想,糊塗了一時,就一步錯步步錯了。

一聲長嘆。

席蘭薇不再看她,別過頭去,口氣生硬:“處死柳氏的時候,本宮跟她說過,縱使有一天這罪要落到你頭上,也不該是你一個人受。”

柳氏已經先受了一半——不算最後丟了性命那一步。

“來人。”她揚音一喚,目光仍未看向她,直接投向在殿門口候命的宦官,“拖出去,杖責一百。”

外面的慘叫聲並沒有太激烈,秋白似乎在拼力忍著。席蘭薇靜默坐著,一語不發,腦海中忍不住地回想起來……那時六宮傳的柳氏受刑時的場景。

恰就是秋白描述給她的,彼時她一語喝住了秋白,就是因為不肯多想……有一天那樣的慘狀會發生在秋白身上。

清和反倒比秋白哭喊得更厲害些。她被宦官攔在殿外,已然哭得聲音嘶啞,不管不顧地為秋白說著情。實際上……來回來去都是那幾句幹癟無力的話,央席蘭薇饒秋白一命而已。其他的,在聽說始末之後,清和也難以說出什麽了。

令人揪心的哭喊沒有持續多久,片刻之後,行刑的宦官進來回話,說秋白尚有一口氣,問席蘭薇如何處置。

“送回房歇著吧。”她淡聲道,“傳醫女來看看。”

到底是不能要秋白的命的。雖然秋白曾經狠心地想要她的命……可上一世的那麽多事,還是忘不了的。

就當是謝她又告訴她一樁事好了——衛氏是景妃逼死的。

景妃在當晚突然來悅欣殿拜訪了,二人相視一望,誰也沒同誰見禮。席蘭薇依舊側倚在榻,閑閑笑道:“昏定的時候快到了,景妃娘娘這個時候來,是為臣妾免了六宮昏定了?”

態度有些不敬,卻又並未戳穿什麽。景妃楞了一楞,微有狐疑,少頃,還是平覆下去,頷首笑道:“帝姬驗明身份,本宮該來向妍妃妹妹道聲賀。”

“哦……”她輕一點頭,吩咐宮人上好茶來。景妃落了座,抿一口茶,遂又笑說:“今日是妹妹身邊親近的人起了異心……”她頓了一頓,又問,“不知如何了?”

“娘娘說秋白麽?”她一笑。今日那禦前宮女道出秋白的時候,許多嬪妃便訝意分明。她們自然都好奇秋白的下場如何,景妃……好奇之餘大約心虛更甚。

“也沒什麽。”席蘭薇蹙了蹙眉頭,“這宮裏,相互加害的事見慣不怪了。多少人假意親近著,實際不一定安得什麽心思。不值得為她費什麽心,日後再不讓她在跟前服侍就是。”

說得輕描淡寫,好像只覺得是秋白一人之過、全然不打算再問下去一般。如此自然也牽扯不到景妃,景妃默了一默,安靜許久才又要說話,外面朗聲的通稟卻沒給她這機會。

不是“陛下駕到”,而是“聖旨到”。

二人皆伏地一拜,一時均不知這是給席蘭薇下什麽旨。

“上諭……”袁敘字正腔圓地讀著,力度拿捏得很好。讀了兩句,席蘭薇就忍不住想擡頭去看景妃的神色了。

——心知這驗親之事妥了之後,晉位旨意也就快了,卻沒想到,如此恰到好處地趕在景妃前來時下旨。

正一品,惠妃,位列三夫人。

皇帝登基以來尚無人坐到這個位子上,就連執掌鳳印這麽久的景妃,也一直只是個從一品妃而已。

領旨謝恩。站起身來,席蘭薇向袁敘道了謝,袁敘自也免不了向她道賀:“恭喜惠妃夫人,帝姬平安、夫人晉位,也算雙喜臨門。”

著人送袁敘離開,席蘭薇側首看向景妃,見景妃還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,從容不迫地先開了口:“時候不早了,本宮還坐著月子,想先休息了……”她頓了一頓,笑意和善地對上景妃的目光,輕一頷首,“不遠送。”

景妃無言了良久,發白的面色中失落與愕然並存。過了好一會兒,似乎驀地反應過來席蘭薇再說什麽,嘴唇動了一動,艱難地屈膝一福:“夫人……好生歇息。”

☆、141 煩心

一眾嬪妃原是想著,等席蘭薇出了月子,縱使她們不去拜見,在晨省昏定時也總要見面,回想著先前都盼著她栽跟頭的事,不知要怎麽掩飾這般尷尬。

眼下……她倒是再不用向景妃晨省昏定了,位列正一品夫人,再不用向哪個嬪妃問安。

除此之外,前朝也突然鬧出了大動靜。沒有人知道禁軍都尉府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查的張家,突然上奏,就是近百條的罪狀。

此事來得太突然,一邊有人隱隱懷疑是受人挑唆,一邊又覺得若是“挑唆”也太奇怪。

張家和其他世家不太一樣,眼下既不掌兵權也沒有什麽說一不二的文官。近二十年來,張家形同退隱,朝中甚至沒有什麽張姓的官員,最為明顯的張家人……似乎就是後宮的景妃娘娘了。

誠然,亦不乏有人知道,張家看似不掌權,但也只是“看似”。實則與朝中不少朝臣都關系密切,甚至連宗親也敬他們三分。

仔細想來,大約是先帝與當今聖上早些年對世家的提防多些,逼得他們收斂了……

可話又說回來,既已有所收斂,皇帝又幹什麽把這“識相”的世家往死裏逼?

也沒見張家犯什麽錯。

“看來禁軍都尉府也沒那麽廢物。”楚宣隨手翻了幾頁紙,笑了一聲,“起碼羅織罪名的事,幹得到位。”

“……多些誇獎。”沈寧皺著眉頭勉強接受了這“誇讚”,繼而將一本空著的奏章丟到他勉強,“該你上奏了。”

“哦。”楚宣應了一聲,繼而凝視著那奏章的描金封面,又道,“這不是我拿手的事。”

“隨便寫寫就是。”沈寧輕松道,“反正陛下……你知道的。”

反正陛下都安排好了,現在從前朝到後宮的一步又一步,都不過是走個過場、讓事情看上去更順理成章一些,免得引起什麽反抗。

兩日後的早朝上,皇帝龍顏大怒。

生生震得滿朝文武無人說話,再之後,直接下旨捉拿張元趨來問話。

朝臣們所知,是皇帝先前差了個禁軍都尉府官員去查一些關於張家的事,一些小事而已,似乎和幾個月前張家欺行霸市的事有關。

這種事其實查也就查了,到頭來不過責上幾句,又或是交些罰金。頂不濟了,推幾個掌櫃的出來定罪,皇帝大約也不會非追根問底地定要把張家如何。

張家卻顯然無此“覺悟”,又或是世家的傲氣膨脹得太厲害,查明是何人在辦此事後,竟調集了豢養的高手意欲殺他滅口。

偏巧席垣帶人經過,將人救了下來,避開張家的視線,讓他在軍營中養傷數月。

於是,原本該是一樁小事的,卻就這麽捅大了。謀殺命官,這罪名著實不小。

皇帝質問著,清朗的聲音顯得低沈了許多,餘音在殿中回蕩著,迫得人不敢擡頭。

張元趨跪伏在地,面對著這番質問,說不出個所以然。一面奇怪那“燕東俠”怎麽就成了幫皇帝徹查此事的禁軍都尉府官員了,一面又無法將當日自己遇到的事說出——數一數二的世家莫名其妙地得罪了個游俠、險些惹來滅門之禍,毫不可信。

甚至不敢說出燕東俠可能與席氏關系不明的事——宮中已傳了消息出來,席氏所生的女兒已驗了親,確實是帝姬。

就這麽雲裏霧裏的,看不清情勢也說不清緣由,更難做什麽辯解。張元趨當眾被下旨押進天牢,其他的事,禁軍都尉府自然會接著查下去。

好像並沒有顯露什麽太多的前兆,一把利刃就驀地刺進了張家心裏。家主入了獄、禁軍都尉府圍了張府,事情震動了整個長陽。

許多人不禁為此發著愁——即便是和張家完全無關的人,碰上這麽大的動蕩,也總會有些說不清的憂心的。

霍祁倒不必為此發愁了。先前十個月是他愁的時候,眼下,只要看事情順著他所需要的方向一點點走近就是了。

別人發愁的閑工夫,他在為其他的事頭疼……

“嬈?”他又提了一個字,滿含期待地看向席蘭薇,後者蹙了蹙眉頭:“聽著太妖艷了。”

又否掉一個字。

躺在榻上的孩子好像察覺出什麽,明眸大睜地望著旁邊的父母,滿是好奇。看了一會兒,咧嘴笑了一笑,笑容看上去莫名地像在嘲笑什麽……

“……不許笑!”霍祁沈肅道,繼而扶著額頭又說,“還不是為了給你取個好名字……再笑就讓你自己從書上指一個。”

他是無奈之下的說笑,同樣無奈的席蘭薇卻聽得眸色一亮:“也是個法子。”

“……”二人相視沈默一會兒,她站起身去拿書。

從書架上挑了本《詩經》,私心想著《詩經》裏的篇目還都挺好聽的,譬如《蒹葭》、《關雎》之類。

《采薇》就算了,和母親名字犯沖,總歸不合適。

自然是不能真讓孩子自己翻,剛一個多月大的孩子,翻書這樣的事,難度太大。於是席蘭薇將書交到霍祁手裏,又從背後捂了他的眼睛:“陛下翻,臣妾說停就停,可好?”

“好……”霍祁提心吊膽的拿著書,拇指一按,感覺著書頁一頁頁地劃指而過。

“停。”席蘭薇道。

二人一並向那一頁看去,題目是……

《碩鼠》……

一時間郁結於心,席蘭薇未及多想便一拳捶在他肩上,惱羞成怒:“陛下!”

“……”霍祁凝視著篇目,苦笑不得,少頃,爭辯道,“你喊的停!”

用不得,決計用不得!天家長帝姬叫“霍碩鼠”算怎麽一回事?蘭薇殿裏還養著貓呢!

二人大覺無計可施,甚至忍不住地感慨“書到用時方恨少”,左思右想也想不到個合心意的名字給女兒。

末了,還是先把此事交給了禮部。不管怎樣,先讓他們想一想,如有合適的便直接用,沒有合適的……呈上來的名字好歹也能給他們些啟發,然後再繼續想。

吩咐了人去禮部傳旨,霍祁一聲長嘆看向女兒,她還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,全然不在意父親

的焦心。

數算起來,席蘭薇都把自己“關”在悅欣殿中一個多月了。頭一個月是坐月子出不得門,後來出了月子,因為總想守著孩子,也沒有出去走走。

似是無甚大礙,不過她一顆心全在孩子身上,關心得太多便格外勞累,氣色顯是差了。霍祁已勸了幾日,她應是應了卻也沒真聽。今日搭上取名的煩躁,他便索性不“勸”了。

一攬她肩頭,他的話語平靜而又生硬:“出去走走。”

十分有效。既然不是商量,她就只好“聽話”。

“原來都這麽冷了……”席蘭薇望了望天,感慨了一句,霍祁淡淡一瞥她:“是,你再不出門,就又該熱了。”

臘月已接近尾聲,再過幾天,就又該是新年了。

“對了,你父親……想見見外孫女。”霍祁道,眼中含著詢問。

席蘭薇想了想,為難地皺了皺眉:“臣妾也想讓他見,可是……孩子還太小,還需過些日子才能出門。”

“快新年了。”他微一笑,“你母親去世得早、你又在宮裏,將軍這新年,想是難以過得高興。”

席蘭薇沈默以對,這種時候,“嫁出去的女兒,潑出去的水”這話總是十分應驗。

“讓他進宮看看外孫女好了,直接去悅欣殿。”霍祁噙笑提議,說得席蘭薇一怔:“可這是後宮……”

“不然呢?”霍祁籲了口氣,“楚宣的事、張家的事,朕近來可給岳父大人找了不少麻煩,碰上佳節,總得有所表示。”湊近了她,他將聲音壓低了些,笑意猶存,“後宮不方便,不然你提前住到長秋宮去?‘中宮’想來方便許多。”

“……”席蘭薇面上一紅,正了正色,退開半步,肅穆一福,“後宮是陛下的後宮,陛下覺得方便……就好。”

正收拾著張家呢,讓她明目張膽地住到長秋宮去……也太拿張家不當回事了,人家好歹也曾一腔忠心,末了這一戰,總得嚴肅點以表尊敬!

“那就這麽定了。”霍祁欣然一點頭,“回頭朕讓人去傳個話,上元節時請將軍入宮一敘。”

仿若尋常人家商量著如何過節、商量著娘家婆家如何安排一樣,各樣宮規都暫且放下,只要把這新年過舒心了便好。席蘭薇想想孩子、又想想父親,面上笑意淺淺。

再過幾年,就能教孩子給外祖父拜年了,然後再討份壓歲錢;又或者,到時候有了更多的孩子,一起給外祖父拜年。

平平安安地過許多年。

二人一直到了晚膳時分才往回走,晚風愈涼,席蘭薇身上的鬥篷雖已足夠厚實,霍祁仍是將她圈進了自己的鬥篷中。一並往回走著,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話家常,到了殿門口時她一擡頭,笑容頓失。

淡看著門口候著的人,應該已等了有一會兒了。她一笑,從他懷中退出來,頷首一福:“臣妾先進去。”

難為景妃能到她這裏來“堵人”,也是當真著急了。有什麽話,讓她說就是,反正……張家的那些罪名是真的,非她紅口白牙就能脫得了罪。

☆、142 賀年

“陛下……”景妃往前走了一步,望一望皇帝的神色,又適當地停住了。沈吟片刻,景妃淺咬著嘴唇,微微擡眸道,“陛下可否……移步。”

知她是有意不想在席蘭薇殿門口說,霍祁思了一思,便點了頭,隨她走出翊祥宮去,等著她的話。

“臣妾聽說,父親……做了些錯事。”她輕輕道,話語有些顫抖,不知是在害怕還是因為父親的所作所為而生氣。頓了一頓,便又說道,“其中糾葛,早朝之上……父親大約沒同陛下直言。”

霍祁覷著她,沒過多地去猜她的心思,隨口問了一句:“什麽?”

“父親確是差人暗殺過那人,但……絕非因他在查張家。”景妃溫聲解釋著,有了些許哽咽之意,“是因為、是因為……那人和惠妃夫人,關系不同尋常……”

察覺到皇帝一凜,景妃啞了言。寒風凜冽了些,風聲讓人一聽就覺得發冷。少頃,皇帝輕輕“哦”了一聲,平靜道:“如何‘不同尋常’?”

“那人私會過惠妃夫人多次了……”景妃咬著嘴唇壓聲道,“起初,臣妾聽見風聲也只是懷疑。後來托父親著人去查,才當真查實確是如此,孰料那人功夫極高……傷了父親很多人,最後、最後還是讓他逃了……”

她說著,仍分明有不甘之意。霍祁輕一笑:“你弄錯了。他沒能逃走,若不是大將軍路過,他就死在那裏了。”

“這才是奇怪之處……”景妃脫口接道,眸色清亮,“那麽巧,大將軍正好救了人,陛下不覺得奇怪麽?焉知不是因為惠妃夫人……”

霍祁一時連和她爭執的心都沒了。自作聰明搬弄是非,真當一張嘴便能顛倒黑白?

笑了一笑,他又口吻平淡道:“這種子虛烏有的事,多說無益,等禁軍都尉府查了便是。”

他提步要走,景妃急忙上前了一步將他擋住:“陛下就那麽信她?”

神色認真,景妃目不轉睛地與他對視著,好像在竭力地從他眼底尋出幾分對席蘭薇的不信任。

“是,朕信她。”他挑眉道。頓了一頓,又說,“你是執掌六宮的人,朕便把這話告訴你,你讓旁人也知道便是——還想尋蘭薇的麻煩,就找點新鮮的罪名說給朕聽。說她水性楊花,這話朕都聽膩了,就算是捉奸在床朕也不會信了。”

捉奸在床。

景妃陡然愕住,心底發虛得忍不住懷疑皇帝是不是聽說了什麽。一時沒說出話,俄而望一望皇帝的神色,倒是如常的從容平靜。

大約是自己多心了……

景妃定了定神,強掙出一抹笑:“臣妾知道了。陛下既這麽信她……臣妾不多言便是。”

簡小霜立於門後,隔著冬風,一字字聽得清楚。

稟給席蘭薇之後,她只一笑:“終於按捺不住了?”

居然親自開口和皇帝說她的不是了,雖則還是說得很適度、且瞧出不對便閉了口,可到底還是不如從前沈得住氣了。

嘖嘖,真想提醒她一句,現在她已不能再裝得那樣賢良淑德,還是少說為妙。

新年的喜氣暫時沖淡了長陽城中連日來的緊張。宮宴照常熱鬧,歌舞升平中,映照出一派盛世景象。

入宮參宴的朝臣命婦和往年一樣上前道賀,但除去祝福大夏、祝福皇帝,還要多向剛出生不久的帝姬賀一句年。

皇帝顯然對這孩子十分疼愛,端的沒受之前的閑言碎語半點影響。席蘭薇坐在他身側,抱著女兒,銜著笑意接受各方道賀。

“惠妃夫人新年大吉。”羋恬屈膝一福,禮未罷,目光已然投向她懷中的孩子。望了望皇帝與席蘭薇的神色,見二人都是興致頗高,大約不會計較禮數,便徑自行到席蘭薇身邊落座了。

懷中取了個小小的錦囊出來,擱在案頭,羋恬笑道:“知道帝姬什麽都不缺,尋匠人打了個銀鎖,算不得稀罕的東西,圖個吉利罷了。”

“多謝。”蘭薇一點頭,拿起那錦囊遞到女兒眼前晃了晃,“看看,婆家給你送東西來了。”

那錦囊是紅色的,看上去格外惹眼些,又勾著金色絲線,明晃晃的在孩子眼前,她自然好奇是什麽。於是伸了小手出來要抓,烏亮亮的明眸漂亮極了,看得羋恬直笑出來,伸手輕撫了一撫她的小手說:“喜歡麽?早些來沈家住啊……必定還有許多你會喜歡的東西。”

霍祁淡然看著,聞言終於忍不住輕咳了一聲,肅然道:“阿恬啊,你當著朕的面,騙兒媳婦?”

“……怎麽是‘騙兒媳婦’?”羋恬皺眉,大是不滿,“她若真嫁給阿彬,妾身定拿她當親女兒寵著,府裏的珍奇物件可不都是她的麽?”

霍祁又掃她一眼,不作多理,隨她怎麽喜歡女兒——自家女兒多個人喜歡總也是件好事。

“陛下安。”入耳的聲音有點陌生,羋恬轉過頭去,看了上前敬酒的人半天,才想起來這一位是誰。

白婕妤。也是從潛邸便在的“老人”了,只是一貫的不喜熱鬧,或者說……不喜後宮。總之鮮少露臉,連她這時常在宮中走動的外命婦都不怎麽熟悉。

眼見席蘭薇黛眉一蹙,似有不喜之意,白婕妤有一瞬的尷尬,還是很快恢覆如初,舉杯道:“陛下安、惠妃夫人安,臣妾恭祝……新年大吉。”

似乎很不會說話,沒有半句別的道賀詞,幹巴巴地賀完了這句,便躬身告退了。

“怎麽了?”羋恬壓聲問蘭薇,蘭薇搖了搖頭:“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心思。”

在景妃掀風起浪說孩子可能不是霍祁的時候,白氏突然出來插了一腳,推波助瀾,也求皇帝驗親。

而後……驗親那日,也是她提過議,懷疑席蘭薇可能早有“準備”,悅欣殿乃至翊祥宮的水都不能用,要去旁邊的宮中備水。

太有可能是景妃的人了,她自然無法喜歡。

羋恬又推著沈寧讓他上馬車回家,自己則留在了宮裏。美其名曰:陪兒媳婦過年。

聽著她的理由,席蘭薇便覺得自己又背了好大一口黑鍋,揉著太陽穴皺眉道:“誰要你陪?就是陪她過年,也該是你家阿彬來。”

“嘁……”羋恬撇了撇嘴,不計較她這番冷言冷語。想了一想,說道:“你再說說白婕妤的事?”

“也沒什麽事了。”她聳了聳肩,“就是方才在路上同你說的那些,怎麽了?”

“也沒什麽,好奇而已。”羋恬一喟,又說,“瞧瞧你,引得多少人嫉妒?先前的杜氏、衛氏也還罷了,後來的柳氏可一直是安分的,如今這白氏……更是不知道安靜了多少時日了。”

想來也是頭疼。一直以為自古以來,得寵太過的嬪妃遭人嫉恨,不過是那些女人善妒罷了。

待得自己到了這地步,才知……合著不善妒的女人看多了旁人得寵,也能生生逼出妒意來。

尤其是,即便是在沒有她時,本也不得寵的人。

“有些人……明明自己在宮裏也沈寂了那麽多年,此時不知是哪來的想法,會覺得沒了我,便輪到她們得寵了。”

也是夠難懂的想法,細一琢磨便哭笑不得。

霍祁在半個時辰後也到了悅欣殿。一並守了歲,在新年的鐘聲敲響時,三人都很有把孩子弄醒一並過這一顆的心。但看看她的睡容,又都認忍了——來日方長,守歲的事過兩年再說不遲。

“好困……”羋恬打了個哈欠,笑吟吟道。

霍祁聽見這話很是欣慰,立刻接口:“快去側殿歇著。”

顯是不想她在這裏“添亂”。

“……”目光森森地劃過皇帝,羋恬大顯不快。

霍祁也打了個哈欠,而後看著她,幽幽道:“平常都不留彤史女官在殿裏,但你若有心過這個癮,朕就準了。”

……什麽?

羋恬自然知道他什麽意思,面色一陣紅一陣白,看向席蘭薇,偏她還只是淺笑著、全然不打算幫她。默了一默,只得一咬牙,切著齒施禮:“妾身告退!”

霍祁忍了快一年了。

席蘭薇很清楚接下來會如何,在乳母抱了孩子離開後,一掃他目中的意亂情迷,她很想掀簾子逃出去……

罷了,就算明日起不了身也無妨,反正即便是年初一,她也不用向什麽人見禮。

一夜中,殿中再無旁人。只剩小貓一只臥在角落裏,圓睜著雙眼,盯著床榻的方向,聽著久違的聲音。

“嘶——”席蘭薇倒抽了口冷氣,撐著身子下榻,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要散開了。

用膳間,袁敘親自送了藥來,平心靜氣地告訴她說是“調養身子”的藥。

滿殿宮人心知肚明,全都清楚這是哪門子“調養身子”,年紀小些的宮娥雙頰直紅。

席蘭薇仍鎮靜地將口中的粥咽了下去,頷首輕道:“多謝大人。”

一口一口地用完早膳、又一口一口地喝完苦藥,席蘭薇破例沒抱過女兒玩一會兒——生怕使不上力氣摔了她。

扶著清和的手往榻邊走,一下子栽了下去,只想好好再睡一覺,把年初一就這麽睡過去都無妨。

“關上宮門,誰也不見。”她懨懨地吩咐道,手上已扯了被子過來。

“夫人。”清和還未來得及出去傳話,小霜已在門邊一福。看看精神不濟的席蘭薇,稟得猶猶豫豫,“白婕妤求見……”

“……”席蘭薇面上一陰,“何事?”

“說是……來向夫人賀年。”簡小霜這樣說,蘭薇當即就想吩咐她去回絕了,不見。可在她開口前,小霜卻又繼道,“但是……沒帶旁人,賀禮備了一份,奴婢看著也是小小的一方盒子。”

禮是什麽無妨,但沒帶旁人,就顯然像是有其他事情要說了。

不知是什麽事、甚至不知對方究竟是怎樣的人,又莫名覺得不能不見。深深一吸氣,她不得不忍著周身的酸痛感再度起身,讓小霜請白氏去側殿稍候片刻,徑自整理發髻妝容,看看鏡中明顯氣色不佳的自己,簡直不知該怨霍祁還是該怨白氏。

☆、143 舊事

“惠妃夫人大安。”白婕妤雙手交疊著,恭恭敬敬地一福,席蘭薇淺笑著頷了頷首:“婕妤娘子。”

二人落座,宮娥直至宮娥奉茶後退下,都仍無一句話。是白婕妤來拜見,席蘭薇自然等著她說,可她也始終沒開口,好像同樣在等著席蘭薇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